6月25日,出门问问创始人李志飞分享了一场颠覆认知的“一人公司”实验:他以AI为唯一助手,仅用两天,就独立开发出专为AI组织设计的协作平台原型——“AI版飞书”。
这是一个具备登录、私聊、群聊、文件上传、消息转发和回复等核心功能的办公软件。“说实话,刚开始我做了半天就差点放弃了,因为数据库问题搞不定,总是出现各种Key错误,但我最终还是在两天内把它做出来了。”李志飞说。
为了推广这款Agent产品,李志飞还让AI在5分钟内搭建了一个带有产品亮点和独特功能的网站——在过去,这样的工作通常需要五六个人花费一周的时间完成。
在李志飞看来,这场实验印证他的预判:“AGI时代已至,只是尚未均匀分布。”早在3月的2024年业绩发布会上,他便预言:一家原本需要两百人的公司,未来或许只需要二三十名核心员工,其他岗位由AI Agent填补。
如今,这种“微型团队浪潮”正席卷初创生态——越来越多新公司以1~2人的规模,就能实现过往数十人团队的效能。近期,由一两个人组成的AI初创公司越来越多。
火山引擎总裁谭待也注意到,AI时代诞生的初创公司有一个特点,即人都很少。他在6月份接受凤凰网科技采访时表示:“基于AI,一个人就能做很多人的事情,可能一家公司20个人都不到,但是能持续高速发展。”
AI for IoT(物联网)领域创业公司熵增力场(Mighty AI)即是典型——其创始人孙卓见透露,公司核心团队仅2人(含其本人与CTO张起),今年才因客户量激增补充了2名临时运营员工。在AI深度协同下,原本需一周完成的任务,如今被压缩至1天即可完成。
Anthropic首席执行官Dario Amodei在今年其举办的首届开发者大会上预言:“首家由一名人类员工与AI合作运营、估值达到十亿美元的企业,将在2026年诞生。”
小团队配合AI技术、撬动千亿级市场的“创业大战”,正在打响。
Agent创业的新逻辑
当下,AI技术正以指数级效率重塑创业公司的工作范式,其中最为核心的是AI对编程效能的颠覆性变革。
李志飞以自身举例:“在Google时期,我一天写300行复杂算法代码已属高产;如今,一个通用Agent仅用3小时便产出3000行工业级Python(一种计算机程序设计语言)代码——纯后端逻辑无UI(用户界面),质量远超我的水准。”这意味着AI Agent 3小时的代码能力,等同他过往10个工作日的工作量。
不仅如此,团队规模也将被AI瓦解。“当年Google Translate需20名顶尖博士长期攻坚,如今我凭一己之力可完成同等复杂度的系统。”李志飞说。
李志飞自称是Cursor(AI编程工具)的“野生代言人”。他目前每日使用Cursor的花费高达50美元,远超25美元会员月费。“如果没有Cursor,我不敢说自己一个人能抵100个人(的工作量)。”李志飞表示。
对AI时代的AI原生公司而言,AI带来的效能跃升远不止于代码生成。据孙卓见透露,AI已深度融入他们从客户对接到研发落地的全链条,无论是方案撰写、代码实现,还是日常邮件沟通,都能交给AI员工实现。公司经过简单地自主开发,每人配备三台电脑全天候运行,人类做反馈和监督工作,这也为其带来了300%以上的人效提升。
因此,创业两年多来,孙卓见带领的创业团队规模非但没有扩大,反而从初期的10人精简至以2人为核心,这颠覆了他的核心认知:“我们曾接受投资人初创团队需要角色齐备的观点,但在自己公司专注研发攻关的实践中却发现,在AI的辅助下两个人也能打造出领先行业的产品。”
跨越星空创始人尚晏仪同样亲历了AI带来的效能革命:其团队在2025年年初转型研发旅行Agent——iMean AI,不到半年时间,就完成初代产品的研发上线及6月16日的版本更新。“我们现在公司每个人都使用大量的AI工具,例如开发团队仅需向AI编程助手发送任务目标,即可实现极高的完成率。”尚晏仪说。
在尚晏仪看来,未来可能不再有传统开发岗,岗位职能将全面前移,即没有开发,只有产品。更多的岗位需求将落在高维度的“设计”上,即做好“管理”AI的工作。
教育Agent公司课游记也借助AI实现了两方面的显著提效,创始人李春表示,公司成立初期,他就给工程师团队部署了AI编程工具,以提高编程效率;文职岗位也能借助AI加速内容创作,还可以在创意瓶颈期激发思维突破。
另一方面,大模型技术的跃迁带来效率的海量提升。尚晏仪表示,两三年前,他们在为银行客户做私有化部署时,整个团队半年多仅能交付1个模型(基于早期LLaMA);如今基于DeepSeek等众多模型,同等时间内可训练100多个垂直模型(如旅行场景)。
AI技术提升运营效率的同时,也提高了营收效率。孙卓见团队借深圳政策支持,以极低成本运作,他透露,目前企业在2025年的目标是只服务好一个客户,即可完成产品打磨的同时覆盖成本;尚晏仪团队的产品刚上线一个多月,美国旅游搜索引擎服务商KAYAK就找来谈分成合作,公司下一阶段目标是产品月活达到千万量级;李春将课游记今年的年度营收目标定为1500万元,实现了“小团队+AI杠杆”在Agent时代的盈利范式改变。
Fusion Fund创始人张璐认为,人工智能时代带来的机会是,未来很多公司不需要搭建很庞大的团队,就可以把收入做上去。其三期基金70%被投企业去年收入增加了20倍,且多为10人以内的小团队。还有两家公司以不足10人实现收入从零至数千万美金飞跃,更有30人团队年收入从50万飙至1.5亿美金。
这种“指数级营收曲线”正重塑资本关系——初创企业对融资依赖度骤降,可凭借快速盈利选择性引入优质资本,出让更少股权,强化公司掌控力。
不过,以DeepSeek为代表的开源模型对AI创业产生了颠覆性影响,也带来了值得警惕的竞争压力。孙卓见认为,当下很多产品训练和推理成本骤降,但核心能力都是由模型更新,而非创业者的关键Know How带来的。因此,为了面对日趋加剧的竞争,他对其他创业者提出的建议是,深耕垂直场景,叠加数据壁垒;构建与基础模型解耦,可以兼容多模型的混合架构;关注Agent前沿趋势,同时提升企业工程化和商业化速度。这样才能在热潮中保持清醒和企业活力。
从技术可行性到商业可持续性
“如果AGI的定义是解放80%的人类工作,那么至少在软件行业,AGI已经实现了。”李志飞表示。
大模型底层技术的普惠化正激发更多人加入AI应用创业的热潮,中国AI应用领域爆发式增长,“Agent元年”的共识加速形成。奇绩创坛2025春季路演中,57家入围企业,近半数(28家)聚焦Agent赛道。
孙卓见也认为,DeepSeek的开源第二次引爆国内AI应用市场,给市场侧和技术侧都带来了利好。
资本与创业者也在双向奔赴。光源资本创始人、CEO郑烜乐今年以来更频繁地接触创业者,他在4月底接受《中国企业家》采访时亦表示:“近两个多月机构投资动作明显加快,今年市场景气度正显著回升。”
在此基础上,郑烜乐指出中国AI时代将迎来四大红利。第一,创业者红利:模型能力提升叠加工程能力扩散、算力成本下降,创业门槛随之降低——从“唯技术大牛论”转向产品专家、商业化人才与产业整合者入局;第二,产业红利:DeepSeek推动全民AI认知觉醒,传统行业企业家积极拥抱技术变革,大量产业场景加速向AI开放,催生出大量“AI+产业”的创新机会;第三,资本红利:中国科技资产的价值正在经历重估,驱动全球资金回流中国,同时,退出渠道的畅通和优化也带来资本红利,科技投资生态持续优化;第四,全球化红利:AI作为先进生产力,天然具备全球化的潜力,为中国企业拓展国际市场提供了新的动能。
不仅如此,据接近陆奇的人士透露,陆奇在今年赴美募资时发现,美国投资界对中国AI认知发生根本反转——从“中国永远追赶不上OpenAI”的固有偏见,转向认为“中国AI发展势头已逐渐超越美国”。
红杉资本年初提出,“AI的下一步,不再售卖工具,而是直接售卖成果,”进一步推动创业者聚焦核心能力——在擅长领域锁定可规模化的商业场景,或规划出更清晰的产品方向。
这种情况下,AI应用落地将迸发出极大的市场潜力。根据观研报告网数据,2023年中国AI Agent市场规模约为554亿元,预计到2028年将达到8520.35亿元,年复合增长率高达72.7%。
尽管市场潜力巨大,但当下AI应用创业面临巨大挑战,从技术可行性到商业可持续性之间存在必然的探索周期,创业者往往需经历多轮产品-市场匹配试错。
对此,有投资人表示,AI创业存在鲜明的“代际进化”特征:首代产品常为技术验证,真正的市场价值锚点往往在二、三、四代迭代中确立。
2021年,在观察到AI大模型的机遇后,尚晏仪团队最初瞄准的是操作电脑(软件)的AI赛道,在国内跑通了一些银行金融客户后,他将目标客户对准了美国的软件巨头。但因团队本土化不足、时差限制等导致沟通效率低下,团队逐渐意识到自己在该领域竞争力的薄弱。
2025年初,尚晏仪团队发现AI应用在专业领域(设计、编程等)渗透率高,大众生活场景显著空白,决定转向C端市场。经过调研和讨论后,团队将高商业天花板、强用户痛点、低AI渗透率的旅行赛道视为破局点,其旅行Agent产品上线不到半年,海外自然增长用户就突破了11万。
李春也坦言,2023年10月创业之初,团队已确定涉足AI教育赛道,但具体切入点仍历经了多轮探索。2024年,他们还尝试推出过AI高考志愿填报等产品。李春认为:“初期广泛试错并非坏事——既能快速验证方向,又可深度认知行业,为后续在业务上做减法、实现战略聚焦奠定基础。”
一人独角兽,噱头还是未来?
QuestMobile数据显示,2025年3月AI原生应用月活用户达2.7亿,相较于中国移动互联网12.59亿月活总量,渗透率仅为21.4%;用户日均使用时长仅123分钟。这意味着大众对AI产品尚未形成刚性需求,需要更多AI产品补充“空白市场”。
孙卓见对未来AI发展持乐观且长期主义的态度。他认为,基础模型技术至少在未来3~5年内还会持续迭代,间接促进Agent的潜能不断释放;同时,Agent至少需十年时间,才能完成“全能员工”的技术升级、产品打磨及社会认知重构。
盛景网联董事长、盛景嘉成创投创始合伙人彭志强认为,随着AI技术的升级,当研发一个软件、交付一个Agent服务的成本无限趋近于0时,原来软件覆盖不了的小场景会大量出现,未来会有极为海量的(小型)AI工作室出现。这也就意味着,未来的企业的组织形态可能发生根本性变化。
今年年初,红杉资本更是提出了一个颠覆性判断:“一人超级独角兽”估值模型将在18个月内完成验证。
对此,李志飞坦言,虽然当前他高度依赖Cursor等工具,但他已经具备成为超级个体的潜力。如今他可以像指挥员工一般向AI下达复杂任务,且效率跃升显著,传统团队需数日完成的工作,他借助AI一小时即可解决。
这种情况下,必须把传统组织转变成AI组织,而传统组织引曾以为傲的东西,反倒可能成为负担。“如果在这次变革中,大厂的反应过慢,很多公司在这一波可能会挂掉,甚至巨头也有可能被颠覆。”李志飞说。
今年上半年,马海平在看到DeepSeek的表现后,则开始进行了一场“极限创业实验”:以单人公司模式冲击年营收一亿元的目标。他构建的山羊智能零运营网页Agent专注服务MCN与广告公司,通过调用大模型实现社交媒体的智能化运营,从内容生产和客服互动的全流程支持。马海平将公司架构极致精简,自己做完产品原型开发后,将外观设计、财务等职能全部外包,自己仅担任产品经理、市场运营与销售等角色。
马海平认为,人工智能技术加持之下,一个人公司的逻辑思维成立的。这种模式并非孤例,即便是在此前,“耐克、苹果等巨头本质也是创意驱动型企业,将制造渠道外包,仅保留核心创新力。我将其推向极致,仅一人承载产品创意角色。”
在他看来,实验已初现可行性,今年上半年,山羊智能的零运营智能体的总营收超过了5000万元,3月份以来已经连续四个月销售额超过1000万元,年度营收过亿的目标已经过半。“基于当前的市场反馈来看,我的产品生命周期至少可以持续1~2年。”马海平说。
对此,李春指出,AI工具的效果和效率正持续提升,但“一人独角兽”公司目前尚未成熟。因AI创业需要有业务理解、技术开发、产品设计及市场推广等综合能力,其中市场推广更是挑战,他本人就因不擅长而不得不寻求专业人士加入。
然而,李春也预测明年将出现真正落地的专业Agent(如运营或市场推广Agent)。虽然初期Agent表现可能逊于人类,但通过渐进优化,“一人独角兽”有望在明年实现可行性,并有望于三四年内普及。
孙卓见认为,“一人独角兽”的口号在当下更似噱头:这个概念在AI开源浪潮下被频繁提及,但它更像一个带有浪漫主义色彩的商业叙事,而非可复制的创业路径。尽管AI赋能让小团队运作成为可能,但对公司人员精简的过度追求理论是难以成立的。“我们从未否认‘人’在创意和执行中的作用,AI员工仍需进行结果对齐和辅助修正。”
他本人更看好“无边界合作”的模式。“未来公司的边界会日益模糊,人才可能基于共同愿景跨组织聚合,而非拘泥于公司的组织架构。未来,大家将以目标为导向,任务为驱动,临时组建团队完成工作,并快速投入到下次重组过程中。”孙卓见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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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孔月昕,编辑:马吉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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